我对着镜子，描眉扫脂。梳头发的小丫鬟战战兢兢的，不敢抬头看我。我笑：“梳个未出阁的姑娘发饰便好。”我向父亲借了身份，黄家大小姐的身份，再借我用一天。从此，父女两断。这世界上有的东西，它披着你最亲最爱的人的皮，却绝不是你最亲最爱的人。它匍匐在你的怀里，坐在不属于它的位置上，悄悄啜饮着你的鲜血。最后，在你奄奄一息的时候，它终于脱下了那层你最爱的皮囊，变成令你作呕的模样。
我坐着黄家的马车，伪装成来探望姨娘的黄家大小姐。我敷上白粉，穿上长裙，戴上面纱，变成他们眼中我应该的样子。我去见我从七岁开始就未曾谋面的姨娘。我坐在位置上，只看见屏风后有一倩影。她穿着曳地的长裙，从屏风后面走出来。那衣裳看上去是新裁的，想来是刘表死了，再没谁压着她。她看我一眼，颇有些不屑：“黄大小姐怎么来了？”我笑：“黄氏和蔡氏是姻亲，自当相互扶持？”她美目一转，露出仓皇的喜色来：“这么说，黄家愿意扶琮儿为主了？”我抿了口茶，并不答话。她坐到我身边笑道：“月英，姨娘跟你讲，琮儿可乖了，人又长得端正，学识也好……”我只是笑着微微点头。她还是不明白，其实能不能当荆州之主和他的外貌学识没半点关系，如果硬要有的话，大抵就是看你够不够心狠。你出卖的越多，得到的也越多。刘琮卖了他的正妻之位，得到了蔡氏一族的支持，刘琦什么都没卖，所以他现在只能蹲在江夏。
我等她说完，这才装作无辜：“姨娘，我听说要打仗了。”她的笑容僵了一瞬：“荆州都这么多年没打仗了，哪来的仗？荆州可牢着呢！”我说：“比邺城还牢吗？”她说：“这……这当然了。别的地方都打仗，只有我们荆州，才有这太平日子。”我笑：“这是自然。我们荆州，什么都是好的。若是换了别处，哪里有这般富足的日子。我前些天见了一副笄，竟说是陶谦夫人戴过的，价值千金。你说好不好笑。那一副可不便宜，陶家夫人带过的，怎么流到了市面上。”她指尖一僵。我说：“是了，和姨娘头上这一副倒是有些相像，就是颜色不一样，透着点灰蓝色。”玳瑁做的笄，带着灰蓝色的自然比她这副贵得多。我说：“不过我听说，袁绍的夫人可是有钱的紧，上回她竟叫人专门来荆州的铺子买些绫罗，恰巧我在那铺子里查账，撞见了。那来的小丫头倒是机灵得紧，容貌也好，不知道的还以为是哪家小姐。”她说：“绫罗？她冀州难道没有绫罗吗，要到荆州来买。”我摆出一副妇人间的嚼舌样子：“哧，不过是怕谁不知道她有钱呢。物以稀为贵。她不识货，绫罗要到江南才最好，荆州不过也是从江南倒卖来的，价格要高上一倍不止。”她掩着唇笑道：“她一个寡妇，哪来的钱挥霍。”她这么轻描淡写地说着，全然忘记刘表前两天死了，她现在也是个寡妇了。我说：“曹操给的。现在袁家可是吃公家饭的。也不知道这曹操怎么想的。”她说：“是嘛？那袁家夫人美吗？”我说：“她一把年纪了，哪来的美貌。那曹操身边美姬如云，哪里看得上她。”她说：“这倒是奇了怪了。”我笑：“可不是。我这也纳闷。”我顿一会儿，“哎”一声：“说她做什么？姨娘，我托人在北边带了些首饰，姨娘不妨看看。”
我和她坐了一下午，谈谈金银首饰，绫罗绸缎。人们总是对金灿灿的东西爱不释手。我送了她许多东西，她却好像恋恋不舍，目光在我面前的首饰匣中游离着，指尖在金钗上划过，掂量着那沉甸甸的重量。我把东西收起来，假装相谈甚欢，依依不舍地向她道别，约定日后再叙。
我回了黄家，卸了妆，再用水镜回军营。正巧遇上许诸带着人在巡逻。他说：“哟！小公子，你怎么打水缸里出来？”我笑一笑：“天热。”他追上我：“公子。”我诧异：“怎么了？”他说：“没什么。”他皱了皱眉头：“公子是不是有什么心事，不如说来听听。我也是看着公子长大的，知道公子。”我说：“谁指使你说这话的？”他说：“没什么，就我自己想问问。”拙劣的演技。我说：“哥哥叫你问的？”他说：“哪儿啊，是贾大人问的。”我笑：“那便必然是哥哥问的了。贾老头子要找我，早就当面说了。”他显得有些无措：“哎。还是小公子厉害。”我笑道：“那你是说我比哥哥还厉害咯？”他立刻肃然起来：“小公子不及丞相。”我笑道：“知道知道。你心里没一个人比得上我哥。”他不清楚这其中的暧昧玄妙，立刻答：“是！”我听他这样肯定的语气，突然想起很多人。在他们心中，没一个人比得上我哥。这种忠心耿耿，掺杂着奇怪的心情，不能用任何一种情感来命名。
我笑起来：“我也一样。”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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