八月，我回了一趟家。两个消息，一个好的，一个不好的。好的是刘表终于死了，不好的是我娘发现不对劲了。刘琦公子在刘表死前回来了一趟，他没能见到刘表，却见了我的父母。刘表还没有发丧，各大世家已经开始暗中拉锯。我娘的意思明确，黄家必须站在作为嫡长子的刘琦这边，至于蔡氏，那已经是她鞭长莫及的了。黄氏代表了荆州的士子名门，如果黄家愿意出这个头，相信有很多人乐意相随。这种跟着大流捡便宜，说不定还能成为继位功臣的大好事，何乐而不为？只要黄家愿意承担风险，就能收到相应的利益。但我父亲犹豫了。我不知道他在犹豫什么，如果我是他，我会毫不犹豫地决定立场，明面上选择刘琦，借助黄家的名声鼓动那些想打压蔡氏或是想得到好处的人，实则保持中立。就算刘琦输了，也可以在士子中间博得个忠君拥嫡的好名声，同时保存实力，威慑刘琮。
口是心非，常见的伎俩。
我站在门口，拱手而立，看见我母亲款款而来，即使是一文不值的粗衣也能被她穿得仪态万千。她从小就想我成为和她一样完美的女人，一样优雅，一样谦卑，一样柔美若水。而我最终长成了即使套着价值千金的衣服也会别人骂一句沐猴而冠的衣冠禽兽。我带着我最体面的笑容，穿着我最合身的衣裳，头发梳得一丝不苟，腰缠玉带，佩玉环，头戴进贤冠，把衣冠禽兽这四个大字镶嵌得严丝合缝。我娘看见我，看清我的眉目，脸上眉头微皱。这种表情幅度不是很大，显得很是贴切自然。那是人们看见苍蝇和蛆虫之后都会露出的表情，发自本能的厌恶。但她出生名门的修养让她将这种厌恶表现得不是很明显。
她对我熟视无睹，打算款款从我身边经过。她努力收拢衣袖，举止优雅地避免自己的衣服沾上脏东西。但这个脏东西好死不死地往旁边迈了一步：“娘。”这个家伙的本质终于从金玉的外壳里暴露出来，谄媚粗鄙。她终于锁紧眉头：“赶她出去。”旁边的看门人没动。我不自觉地笑起来，所有在军营里耳濡目染来的粗俗一览无余：“我是黄家的大小姐。你以为你是谁，能赶我走。”她冷冷地看着我：“不忠不孝，无耻之徒。”
我能背下所有关于孝亲敬长的句子，但不代表我就是个孝顺的人。无耻才是我与生俱来的秉性，不需要教导背诵，就能完美演绎。
我摆出我最恭谦的姿态，嘴角张大，像是得了癫痫：“请母亲回房。”她看着我，连厌恶都不屑于对我露出。她回头对身后的下人们说：“把她拉开。”那些下人很听她的话。她一声令下，那些早已气得咬牙切齿的下人们就一拥而上，像是要把我撕成碎片。我拔剑，杀了离她最近的那个大丫环。血溅到她的脸上，她的瞳孔在一瞬间放大。她蹲下来，用手帕堵住伤口：“救人！来人，救人！”我说：“不许救。谁去救，我杀谁。”有个丫环红了眼圈：“你怎么能这么对谢姐姐！她以前对你那么好！”我看向她，笑起来。她一咬牙，要从我身边冲出去找大夫。我挥剑，刺穿她的腹部。
所有人都看着我。我看着我的母亲，跪坐着，眼泪不住地流下来。她不住地喃昵：“你会有报应的……你会有报应的……”只有小孩子才相信杀人偿命，天道轮回。其实这个世界只有成王败寇，天下唯利，若是苍天有眼，那全天下的人都该死。若是你不小心糟了报应，那只能愿你太蠢，百密一疏。
管家沿着走廊走过来。他对我行礼：“曹公子，主人有请。”我点点头，面容无波。我在他眼中也不再是女儿了，我是曹家的小公子，是对面的使者，是尔虞我诈的对手。
他坐在亭子里面，面前摆着碗茶。我在他对面坐下。他说：“曹公子，请用茶。”我笑得彬彬有礼：“不了。公事在身，不宜饮食。”他说：“啊。好。”如果我是普通使者，我当然会喝这杯茶。如果我是他的女儿，我会觉得这杯茶有毒。两国交战，不斩来使。清理门户，天经地义。他说：“敢问曹公子，何必跟贱内过意不去。”我说：“明人不说暗话。她挡了我的道。”他说：“贱内一介妇人，如何挡了公子的道。”我笑：“她在场面上朋友太多，会碍事。有一个出头的，随波逐流的就都起来了。难道黄家要做这个出头的吗？”
他捋了捋胡子：“我黄家世受国恩，怎能背离。”我说：“当今天子流离，诸侯割据，刘表割据荆州，曹公代天子伐之。孰忠孰奸，难道还不明了吗？”他说：“曹孟德不过执天下牛耳，挟天子以令诸侯。老朽听闻，天子身边具为曹公亲信，天子一言一行，具报曹公。”我的指尖在碗边擦过：“绝无此事。天子身边的侍奉，都是从良家子弟里选出来的，何来眼线一说？”我撒着这样的谎，脸不红心不跳。我把碗转过半圈：“我们来说点实在的。打哑迷，我也不喜欢。若是黄家不参与这件事，让公子刘琮继位，他人夺下荆州，黄家必然无虞。”他问：“若是黄家不从呢？”我笑：“黄家世家大族，自当以礼相待。”他刚要说话，我打断他：“放着不管的花，开得再好，最后都要死的，是不是？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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