九月，孙权徙治秣陵，建起石城，改名为建业。同时在濡须水口立坞。孙权在防着我们。他很有自知之明。让我哥休战五年，这其实是不可能的。现在北方基本上被平定，下一步，要么汉中，要么东吴。
十月。董昭等人进言封哥哥为魏公，加九锡。董昭给荀彧写了信，荀彧回的是，不行。婉转好听的不行。我哥把那封信一折再折，最后说：“文若在小皇帝身边待久了。”然后他就立刻让我传口信把荀彧从许都叫过来。他拍着我的肩膀郑重其事地说：“我觉得我快要失去文若了。”我笑得乐观：“这怎么可能。”
我用水镜，跑到荀彧府上。门口的仆人告诉我荀彧去宫里了。于是我就坐在门口等。那仆人告诉我，荀彧有的时候去宫里，一连几天都不会回来，所以建议我进去吃个饭，睡个觉什么的。我在心里捏了一把汗，哥，你可能真的要失去文若了。我思来想去，觉得我哥还是对荀彧最好，加官进爵，荀彧永远都是头功，前线策应这种吃力不讨好的事情，荀彧也参加的最少。哥哥还把女儿嫁给荀彧的儿子，这种联姻的事情，也只发生在夏侯家的身上。我和荀彧一比，待遇就是天差地别的。次次上前线我基本上没落下，得到过最多的奖赏是我哥给我发了五百两黄金，最后这些钱都用在了安插眼线上。我混了这么多年，无官无爵。
太阳下山的时候，我终于等到了荀彧。他老了一些，但远没有我哥老得那么厉害。他身上还是我熟悉的香味，不咸不淡，源远流长。我跳起来：“文若！”他愣了一下，似乎有些认不出来了。他说：“是你来了。”我说：“要不然是谁？”他没说话。我觉得他同我生分了不少，我却还是依赖着他，一时间很是尴尬。我本是高高兴兴地见他来的，却突然不知所措。他问：“他怎么说？”我说：“哥哥想你了，让你去邺城。”他点点头：“我知道了。”我觉得他忧心忡忡的。我说：“你不想见哥哥？”他叹了口气：“人心善变。”我袖中的手一紧：“文若。”他说：“小硕。我问你。你是忠于你哥哥，还是忠于大汉。”这个答案简单到我几乎可以脱口而出。哥哥。但他那样缓慢悠长的声音却让我犹疑。
荀彧说：“你哥哥变了。”我一怔：“是吗？”他苦笑两声，显得很是疲惫。我想拉住他的手，像小时候牵着他的手一样。但我一伸手，却发现我不再是小时候那么小了，他也不是我印象中那么高了。我把我去年和哥哥吵架的事情告诉他，他说：“他连奉孝都不愿意记得了。”我突然被他这句话说得有些悲怆：“我把玉扔了。他都没有叫人去捞。”荀彧还像小时候那样把手放在我头上：“没关系。”这么长时间，还没有人再像荀彧这样温柔地对我说话。我被那些明争暗斗埋没，相信每个糕点里面都埋着毒药。我闷闷地说：“怎么没关系？”荀彧说：“会好起来的。我们一直都是一起的，是不是？”我苦笑着：“我不喜欢董昭。趋炎附势。”荀彧说：“董昭有谋，识时务。其策谋不在奉孝公达之下。”我说：“我哥让他接奉孝的位置。他配不上。”荀彧微笑起来，拍了拍我的头：“你总是太直了，才会惹你哥哥生气。行军打仗，不是感情用事的地方。”我说：“你别老把我当小孩子。我都快三十岁了。”荀彧说：“二十八。”我吐吐舌头，又觉得自己幼稚，连忙摆正了姿态。
我哥进攻孙权，写信让我和荀彧去谯县汇合。他上表让荀彧以侍中光禄大夫持节，参丞相军事。我哥一见到荀彧，连忙跑下台阶拉着他的手迎接他。荀彧却显得很是冷淡。这让我哥很下不来台。我哥执着他的手说：“你总算来了。我许久未见你，甚是想念。”很客套的官话。荀彧说：“彧有一问，不知当不当讲。”我哥说：“你讲。”荀彧说：“丞相大人，可还记得当日之诺？匡扶汉室，谦退守节。”我在旁边看着他。他明明让我不要那么直白，自己却说得这么直白。我哥愣了一下：“当然。”荀彧再拜：“彧，请曹公不受魏公。汉制，异姓不得封王。”董昭出列道：“文若此言差矣。公本为侯，非王。”我哥沉默，没有说话。荀彧的脸色却冷下来。我怒道：“这里哪有你说话的份！”我哥厉声说：“小硕！”我瞪着他。荀彧叹口气：“小硕。”我看向他，他对我微微摇摇头。我沉默半晌，低着头，退到一边。
然后就是死一般的寂静。最后我哥笑得很虚假：“文若说的是。”
回去之后，荀彧就病了。大夫说他是积劳成疾，多年的病根，一下子情绪异样，这才病倒了。我从来没有想过有人真的会因为这个生病。原来悲伤，也是一种病引。不是哥哥失去了文若，而是我和文若都失去了他。第二天，我哥要启程了。军机大事，贻误不得。荀彧强撑着起来了，我说：“你别去了。”我畏惧疾病，就像是畏惧死亡。他说：“没关系。老毛病了。”我拉着他的手，他手上全是冷汗，连上马都是不稳的，我哥却没看见。他忙着部署战事，和他身边的人说话。他没有回头。没能再留恋故人一眼。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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