曹冲的葬礼很隆重，追赠骑都尉，以曹据之子曹琮为后，与甄氏女同葬。只是那新娘子的棺椁里，却是董白的尸骨。我和贾诩荀攸一直送到城外，荀彧和孔慧都在许都，不知他们知不知道这件事情。我看着他的棺材一点点地被掩埋，突然感到那么无助的悲怆。周不疑也来了，他一个人站在旁边，脸上满是阴鸷。他突然走到曹冲的坟前，举起匕首，把头发尽数割去，洒在他的坟上。旁边埋土的人都停下来。曹操看了周不疑一眼，闭上眼睛：“继续埋。”我走到坟前，跪下来磕了个头，割下鬓边的一缕头发，放在他的坟前：“少主。”曹操站在我旁边，他把手搭在我的肩膀上，似乎把整个身子的重量都沉在了这只手上。后面的人陆陆续续地来上坟，有想巴结曹操的，哀哭过度，有不屑一顾的，草草看了一眼就走，也有真正敬重曹冲的，给他磕了三个响头，匆匆走了。他们大部分都是低阶的官员，受过曹冲的恩惠，却无法在此处过度逗留。贾诩割了一缕白发给曹冲，他叹一声：“少主。”荀攸只是下拜稽首，他做得极慢且庄重，让人觉得悲伤。
我一直在坟前呆到黄昏，贾诩盘着腿坐在我旁边。我说：“我要是什么时候死了，是不是就什么都不知道了。”贾诩笑起来：“那你就什么都没有了。”我说：“贾文和，你有心吗？”他说：“有啊。要不然我怎么活的？”我说：“你个死老头子。”他笑起来：“不然我怎么活这么久的？好人不长命，知道吗？”“那我以后就做个坏人好了。”我这样说。
我推开房门，看见曹操坐在我的位置上，面色不善。我把门关上：“哥。”他说：“周不疑在查那件事，你知道吗？”我沉默。他面前的桌子一推，纸片扬了一地：“你知道！你知道为什么不拦着他？啊？”我沉默。我想报仇。所以我没有拆穿他，没有阻止他。他看着我，大吼一声：“啊？我问你话呢！”我抬头看着他，他的头发好像一夜之间白了很多，连眼睛也显出老态。他说：“杀了周不疑。去！”我看着他，突然觉得无助。他对我吼起来：“杀了他！不然我杀了你！”
我抿着嘴唇笑起来：“好。”
我提着剑，敲了敲门：“元直。”他把门打开，头发乱糟糟的，看上去有些憔悴。他有些讶异：“是你？”我惨笑起来：“不然呢？不然你以为是谁呢？”他看着我手上的剑：“你……”我一把拽住他的衣领：“我不是让你不要查吗？你为什么不听我的？”他一把抓住我的手要把我甩开：“关你什么事？”我说：“你对得起仓舒吗？”他大笑起来：“你还有脸跟我提仓舒！你难道不想给他报仇吗？我告诉你，是曹……”他的话还没说完，我手上的剑就已经刺进了他的腹腔，像是划开了一个皮口袋，噗嗤一声，没入海洋。他咬着牙瞪着我：“你……”我说：“别说了。别说了。”
我把剑抽出来，他就倒在地上。他的瞳孔逐渐涣散，那样暮气沉沉的样子让我想到了李儒。我帮他把眼睛合上，眼泪就掉了下来。他那么聪慧的一个人，却为了复仇忘记了这人心险恶，世道无常。
我像是个游魂一样走在长廊里。我走到哥哥的房间前面，听见有人在里面同他说话。他怒吼一声：“他不是你可以驾驭的！我为你杀他，你却为他求情！我不求你像冲儿一样，只望你别自作聪明！”我把手搭在门扉上，静静地听。房间里面沉默下来，有人从里面把门打开，是曹丕。他衣冠楚楚，面容沉稳。我蓬头垢面，血污满身。他像是没看到一样，给我行了个礼：“季父。”我扇了他一巴掌：“不送。”他点点头，和我擦肩而过。
我把剑放下：“哥。”他说：“你觉得我做错了吗？”我说：“是。”他说：“那你为何还去做？”我说：“因为哥哥做了最好的选择。”他说：“只有心够狠，有些事情，才能做得比我好。”我摇摇头，却不知道怎么去反驳他。我想说曹丕不是你想象中的那种人，他也不是你期待的那种人。你只是做不到无情，就错误地以为无情的人一定能做得更好，就像是我小时候总以为那些能人将相风光无限无所不能，现在看来，也不过如此。没人能完全无情，只不过有些人为了别人，有人为了自己。为了别人的人变得强大也变得不堪一击，为了自己的人却变得庸碌龌龊，忘记了本性。
我说：“哥。我走了。”他突然露出那种惊慌失措的神情：“你去哪儿？”——不知道。能不能不要露出那样的神情，那种撕开了你所有伪装的无助神情，让我无从拒绝，折磨自己。
“哪儿都不去。”我坐下来，这样说。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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