我在树下干呕了几下，什么都吐不出来。我收了画皮，坐在树底下。苏凌还坐在石桌边喝茶:“回来了？”我蜷成一团，不说话。他看着我，眼睛居然和玉琦有些神似，死气沉沉的:“你杀人了？”我点头，又摇头。他笑一笑:“那你以后还会害死更多的人。”我问:“为什么要改国脉？”他说:“因为他们都很无聊。就像我们今晚的这个赌约一样，站得越高的人，就越无聊，越视人命如草芥。”我觉得他说得太深，我有些不大明白，但我还是听出了他不屑的意思。他就像个成瘾的人，越是深恶痛绝，越是欲罢不能。
“黄硕，出来！”师娘站在门口，提着灯笼。她脸上很少有这样冷峻的神色。慢慢挪到她身边，她抓着我的手腕，拉着我往外面走:“他娘的！别听苏凌的！带坏人家闺女的东西！”我低着头，不说话。师娘骂得更难听:“有娘生没娘养的！他老师不在还没人震得住他！还能翻了天不成！”她把我领到房间，让我赶快上床睡觉:“赶快睡觉，什么都别想，小孩子想多了容易做噩梦！以后别听苏凌诓！”我把脸埋在被子里，脸上不自觉的开始发热:“师娘。”她一瞪我:“别想！别问！”
我闭上眼睛，感觉自己还浸在雨水里。这雨水很稠，混着血腥味，曹嵩的脑袋就浸在里面，鼓着眼睛，花白的胡子沉沉浮浮。
我在床上躺了三天，发烧，噩梦和现实来回交错。第三天晚上我觉得我已经全好了，我穿上麻衣，在头上扎上白色的带子站在镜子面前。
我看见那灵堂空无一人，烛火摇曳。我穿过镜子，走过走廊，溜进灵堂。
我仰头看那灵位。
那灵位摆得太高，显得有些压抑。我跪在灵前，心想那老人的魂兴许还在游荡哭嚎。我给他恭恭敬敬地磕了九个头，想同他说些话，却难以开口。我听见门外有脚步声，慌忙钻进桌子里。有人在灵前站定，跪坐下来，声音凄切沉切:“爹，孩儿不孝！本想着与你二人父子相会，不甚欢喜，不想你竟被陶谦老贼所害！爹啊！孩儿不孝啊！”这人的声音沉沉的，是那种说不出来的感觉——容易叫人信任的声音。 有人在劝他:“主公，彧看来，此事虽祸，却是福祸相倚。”
我闻到一股熟悉的熏香味道——荀文若。那边上一定是曹操。我挪了挪身子，想看清曹操的样子。
俗话说得好，不作死就不会死。有人抽剑，“铮”的一声:“何人在此处！”那剑尖在我腹部不足三寸的地方。我连忙向里面滚了一些:“文若，是我！”曹操的剑没收。他保持着跪坐，身子立着:“我再问一次，何人在此处！有何贵干！”我答:“小女唤做黄硕，祭奠令尊，因而在此。”曹操道:“祭奠家父?你为何要祭奠家父啊？”我一时语塞，答不上来。
荀彧道:“主公，此女……彧识得。”曹操道:“你?你当然识得！不然她为何大呼你的字呢！”荀彧却不跪，也不请罪:“此女甚奇，主公一见便知。”曹操收了剑:“哦?文若的眼光，一向独到。姑娘，出来吧！” 我一翻身从那桌子底下出来:“小女见过曹公。”
曹操看了看我:“小姑娘?多大了？”我答:“十岁。”曹操道:“哦，十岁了！文若，这小姑娘，何奇之有啊？”荀彧道:“主公不当问文若。”曹操道:“那小姑娘，你说说?”我看看荀彧:“说什么?”荀彧竟也不慌:“就像你平时和我们一起吃饭的时候一样。”我说:“那是你们在说，我就事论事。现在我一下子想不到。”我一边说一边偷瞄着曹操。这人竟一点怀疑的神色都没有。
荀彧道:“那你就给主公说说，主公之父新丧，有何之福?”我答:“曹公说过，陶谦老贼害父，自当举兵征讨，不共戴天。”我说到最后四个字的时候突然心虚，声音也小了下去。曹操见我学他，也不恼，拍了拍我的头顶:“这姑娘有见识，不拘于时。”曹操又道:“小姑娘，你是哪家的女儿？父亲是何人?”我看了一眼荀彧，荀彧连忙打个圆场:“这小姑娘无父无母。”曹操道:“哦?就连文若也不知这姑娘底细?”荀彧道:“彧只知这姑娘唤作黄硕，我在颍川时，这姑娘经常与才士们郊游喝酒，谈天说地。”曹操仔细打量着我，我却不敢看他:“小姑娘怎么了？你不必害怕，我曹某，难道是无缘无故杀小姑娘的人?”我沉默，胃里突然一阵痉挛，面色惨白。我想我这辈子都没办法在曹操面前抬起头来了。
荀彧在我面前跪坐下来:“小硕，怎么了？”我低着头，咬着嘴唇。曹操也看出我不对劲:“姑娘，你为何前来祭奠家父。”他的声音底底的，像是草绳轻锯。他的手轻盖在我额头上，声音也柔和下来:“可是病了?” 我一下子眼泪流了出来，伏在地上不住地给他磕头。我磕得极重，像是要自尽一般，把荀彧和曹操都吓了一跳。曹操连忙抓住我的肩膀，却不说话，眼睛像是湖面一样看着我。我哭得更厉害了，额角有些疼，也许是磕青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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